生活，是一种昂着头的艺术


——听障长跑家黄关军和脑瘫作家程浩的短暂生命之旅

文 / 拾遗君

01

    昨天晚上跑步，脑子里全是黄关军。黄关军的命啊，真是太苦了。

    他一岁的时候，因为一次打针失误，而变成了聋哑人。从此以后，他都想拼命活成一个正常人。

他想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可听不见声、说不出话，让他没法像正常孩子一样学习。因为跟不上学习，他经常急得大哭。初二那年，因为实在跟不上了，他便辍了学。

    辍了学，他想像其他人一样出去挣钱。可他什么都不会，只好出去打零工。即便是打零工，人家也嫌弃他，因为听不见声、说不出话，太影响工作了，所以大部分工作他都做不长。他想过去当兵，可没成，聋哑人哪能当兵啊。于是他就想学门手艺，便去学了十字绣、羌绣，其实他绣得还行，可是在这上面吧，他实在找不到价值感。

    就这样找来找去，最后他想到了跑步。从小到大20余年来，跑步是他唯一做得很好的事情。因为聋哑，没有朋友，他从小就喜欢孤独跑步，经常一跑就是十几公里。他上学的时候，在中长跑上面，根本找不到对手，这是他读书时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他想到了跑步。

    于是2015年的时候，他开始练习长跑。但因为没钱，他无法专门练长跑，他只有一边打零工，一边练长跑。那些专业练长跑的人，都有很好的膳食营养，可是黄关军呢，能经常吃泡面。他每个月打零工，只能挣两千来块钱，有时两千还不到。房租水电等费用一交，就剩不了几个钱了。所以，对他而言，泡面是最实在的食品。

    就这样苦练三年之后，他渐渐有了一点收获。2018年全国残疾人田径锦标赛，他获得了万米冠军。2019年全国第十届残运会，他获得了男子全程马拉松听力障碍组冠军。取得这样的好成绩，给黄关军带来了两大好处：一是奖金，奖金虽然不多，但能支撑他几个月生活。二是尊严，他获得了肯定和尊敬，感受到了生命的价值。就这样，他找到了人生方向，他开始为自己规划人生蓝图：争取能跑进2小时30分，这样就有希望加入国家队，然后就能进行更科学的训练，然后就能有更稳定的收入。“跑不动了，就去聋哑学校，教其他孩子跑步。”有可能的话，再找个女朋友。

    为了这个蓝图，这几年他太拼了，一边做服务员、送外卖、做帮厨，一边参加各种马拉松，以赛代练。为了参加这次甘肃马拉松越野赛，他提前好几月就开始准备，每天早上八点钟起来，去体育馆跑30多公里。跑过步的人都知道，每天30多公里，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数字。更为恐怖的是，如此大的训练量，他竟然经常只吃方便面。这般拼命，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跑一百公里比赛，他想拿一个好名次。他心里很清楚，留给“人生蓝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得拼命。为此，他专门去吃了一顿羊肉，还买了一双新运动鞋。可这一次啊，他一去就没有回来。

    老天爷对黄关军，真的太不公平了。他的人生，本来已经那样不幸了，可他没有自怨自艾，可他没有自暴自弃，可他没有怨天尤人，他依然在拼命工作，他依然在拼命向上，他依然在拼命追梦，他真的是一个“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的人啊。面对这么一个努力生活的人，命运不仅没有给他以鼓励，反而在他一切向好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02

    黄关军的悲惨命运，也让我想起了程浩。程浩的命，也超级苦。从出生开始，他就没有下地走过路，他得了一种奇怪的“脑瘫”，无法站立，只能坐。后来连坐都不能了，只能天天躺着。

    程浩称自己为“职业病人”，因为几乎每年，他都会收到两次病危通知，“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我都要到医院里住上一两个月，准时得就像一只迁徙的候鸟。”他收到的病危通知单之多，多到得用一根十厘米长的钉子钉在墙上。最惨的一次，他昏迷了八天八夜。八天八夜水米未进，原样灌进去的东西，立马原样吐出来，人中都黄了。

    医生断言他活不过5岁，可程浩求生意志太强了，他顽强地活过了5岁。医生断言他活不过12岁，可他又拼命活过了12岁。他不仅活过来了，还不想活得像其他病小孩，他让妈妈买了一本字典，教他识字念书。

    学了两三年之后，他能自己看小说了。然后他又让妈妈买了一台电脑，教他学习打字上网。学了几个月之后，他就能自己打字了。因为肌肉萎缩了，无法直接伸出手臂打字，他就用胸膛支撑手臂，然后把大拇指蜷起来，用关节外侧敲击鼠标，嗒嗒嗒嗒地慢慢打字。

    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但程浩拼命反击着：他说：“人消除痛苦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自己的救赎之路。”程浩为自己寻找的救赎之路就是写作，为此，他还制定了计划：每天读十万字，每天写一千字，每年出一部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程浩太拼了，他每天都要工作到晚上11点。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没有浪费时光，“每到深夜，当我闭上滚烫火辣的眼睛时，眼泪就会像一锅沸腾的开水，不自觉地淤出眼眶。那个时候，我就会有一种精神上的饱腹感，让我感到踏实和安稳。”

    2013年5月，20岁的程浩终于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全球商业经典》杂志，刊发了他写的《昂着头的艺术》，并送来2700元稿酬。大家可以在网上搜搜这篇文章，相当值得一看。好几个出版社看到程浩此文后，都表示愿意为他出书。从此，程浩开心了很多，也自信了很多，“一直冷脸对我的生活，终于开始对我展颜微笑。”

    可就在一切都将走上正轨的时候，命运再一次捉弄了程浩。2013年8月，程浩再一次重病住院，“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每次呼吸，如同千万枚钢针在肺叶间穿梭……”8月21日中午，程浩的生命，定格在了20岁。老天爷对待程浩，就像对待黄关军，真的太不公平了。他明明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更不幸了，明明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活得更努力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善待他。

 

03

    关于黄关军，关于程浩，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其中有三点特别感慨。

    第一：觉得自己应该懂得知足。以前遇到一点麻烦和困难，我就经常怨天怨地，不是感叹时运不济，就是感叹老天不公，但现在把自己这些个困难，跟黄关军程浩的遭遇一比，觉得简直就是“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其实我没吃过什么苦，此生有幸，受家人疼爱，朋友照顾，而我不快乐的原因，多数只是自己放大了一些小挫折罢了。”命运已经很优待我了，我应该学会知足，别遇到一点小困难就瞎比比。

    第二：觉得自己应该学会接受。程浩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我如此倒霉？越想他心里越不平衡，越想他就越觉得不公，所以那段时间他戾气很重。但有一天他终于想通了：“有的人天生就健康漂亮，有的人天生就锦衣玉食，我跟这样的人比不了，可还有很多人，一生下来就死了，第二天的日出都没看见。我就算不能走，至少还能看见、还能听见吧，总比一出生就死了的人好多了。所以，命运嘛，休论公道。不幸和幸运一样，都需要有人去承担。也许你很不幸，拿到了一手烂牌，但你最应该做的事情，不是抱怨为何如此倒霉，而是要想尽办法，把一手烂牌打出最好的结果。”黄关军也一样，他曾抱怨过老天不公，但他很快就接受了，所以给自己的微信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人生不完美”。所以我们应该向程浩和黄关军学习，学习接受生活中的一些不幸。我们不能像大连那个开车撞人的理发师，老是纠结于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别人投资能成功，我投资就会失败？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捉弄我？老是纠结于这样的问题，我们的心态就会失衡，就可能做出非常极端的事情来。所以，以后遇到了意外和不幸，我们应该像程浩和黄关军一样，学会问自己两个问题：这件事情的结果我可以再改变吗？纠结于此事能让自己变得更好吗？若答案是否定的，那“接受”就是最好的选择。“接受已发生的事实，是克服不幸的第一步。”

    第三：觉得自己应该学会用心生活。不知道大家看没看过黄关军的微信头像，他的微信头像里，有这样一句签名：“我要热爱痛苦，我要跑赢全世界。”这句签名，出自电影《一万公里的约定》。影片讲述的是一个男孩，为了完成一万公里马拉松目标，而热血奋斗的故事。黄关军就是想用这部电影激励自己：哪怕遭遇不幸，但也要热气腾腾地活下去。知乎上有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牛逼在哪儿？为什么这样觉得？程浩上去留了一个言，留言中有这样一句话：“真正牛逼的，不是那些可以随口拿来夸耀的事迹，而是那些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微笑的凡人。”在《昂着头的艺术》里，程浩还写过一句话：“这世界，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我们应该尽量去做那些正确的事。纵使不能抵挡黑夜的来临，我们也要站在星空下仰望光明。所谓生活，不过就是一种‘昂着头的艺术’。”

    面对程浩和黄关军，说实话，我很羞愧。在他们面前，我没有资格妄论命运。与他们相比，我活得太轻飘了。他们遭遇如此之不幸，尚且能活得热气腾腾，我又有什么资格像小偷一样，挥霍宝贵的生命时光呢！我应该像他们一样，带着韧劲活着，用尽全力活着。

    喜欢谷雨报道黄关军的一句话：“我们纪念他，是因为一个年轻人最炙热的生命，最勇毅的奔跑，本不该这样停止。”是的，我们应该这样纪念和追问，以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但同时，我们还应该有另一种纪念，就像蒋方舟说的那样：“最好的怀念方式，就是代替他充实地去活，活在他不能去经历的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