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偷 梁
文 / 驰 骊(肢体障碍)
一
梁尚成了神偷。
这消息在四方镇方圆百里,震动不小。
乍一听,人们没有不纳闷儿的。
梁尚出身清白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忠厚老实的庄稼人。到了梁尚爷爷这辈,除了他爷爷当了私塾先生外,余下的人依旧务农。
家里出了个教书先生,自然在家教方面就更加严谨,有悖礼义道德之事,一律不闻不为。
梁家在四方镇有口皆碑。
军阀混战那会儿,梁尚的父亲被张作霖部下征兵入关,一去渺无音讯。母亲积劳成疾,在梁尚11岁时,撒手人寰。
梁尚便与爷爷相依为命。
梁尚的爷爷十分疼爱他这个机灵可爱又懂事的孙子。说梁尚机灵,一点不夸张。梁尚不但悟性高,书也读得特别好,而且做什么事既有条有理,又常让人料想不到 。梁尚的爷爷对他寄予了一腔厚望,指望他成龙成事成大业,为梁家光宗耀祖,梁尚也信誓旦旦。
梁尚16岁那年,日本关东军占领了四方镇。为扩充“自卫团”,四处抓壮丁。梁尚的身材虽不魁梧,但毕竟出落成了一个五尺多高的汉子。爷爷就翻箱倒柜,凑了些钱,叫梁尚跑路。他对梁尚说:“咱家非礼非德之事都不为,怎么能去当汉奸,就是刀架脖子,也死出中国人的骨气!”
梁尚挥泪告别了爷爷,不知去向。
二
转眼四年过去了,梁尚依然音信皆无。
可过了不久,四方镇突然来了个神偷,穿房越脊,溜街串巷,想偷谁就偷谁,想偷啥就偷啥,防不胜防。一时闹得全镇鸡犬不宁,人人提心吊胆,生怕神偷光顾。
驻四方镇的关东军少佐藤原正二命令警察署缉拿神偷,并命令自卫团予以配合。一时间,四方镇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这神偷也够大胆的,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连又偷了两家大户,还偷了大烟馆,连自卫团团长包养的“一枝花”也未幸免,金银首饰被偷盗一空。这神偷还隔三差五把偷来的钱物散发给乞丐,乞丐都下跪,叩头,称他爷。
这么一个来无影去无踪,叫日本关东军、伪警察署和自卫团都头疼的人,却在一天深夜潜入自卫团团长乔恒的卧室,乔恒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倒不完全为自己的钱财,因为乔恒依仗关东军撑腰,无恶不作,是老百姓有口皆咒之人。神偷竟能在守卫这么严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到自己面前,说不害怕,那纯属扒瞎。
乔恒一边慌忙去枕头下摸枪,一边色厉内荏地说:“你敢动我一下,我就……”
神偷从怀里掏出手枪,说:“你在摸这个吧?”乔恒一见,脸“刷”地一下惨白,“你、你,你要敢开、开枪,你也别、别想好!”
神偷十分镇静地说:“乔团长,我要有害你之心,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吗?”
乔恒狐疑地上下打量神偷,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并未透露半点凶煞的神情,不解地问:“那你是来偷东西的?”
神偷一笑,说:“不,我是来还东西的!”
乔恒一头雾水:“还、还什么东西?”
“一枝花的金银首饰。”神偷说着,也不知打哪儿变出拳头大小的丝巾包,递到乔恒眼前。这丝巾乔恒认得,是他给一枝花买生日礼物玉镯时一同买的,一枝花喜欢的不得了。
乔恒仍不明白,“从没听说你偷了谁的东西送回去,你今儿个……”
神偷说:“实不相瞒,我虽然有些身手,不愁吃喝,但整日东躲西藏过日子,一来提心吊胆,二来何时是头。我今夜到此,实言相告,就想投到你的门下,讨个差事,既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又能倚个靠山,将来有个出头之日。”
神偷言语诚恳,乔恒听罢,不觉心中一喜。他琢磨:如果把神偷收在身边,那不是又多了一条发财的道么!二人谈了一阵,最后约定:神偷明里是自卫团的人,暗下继续本行,但不能暴露神偷身份。
神偷把枪还给乔恒,一抱拳,“告辞!”
自那日起,乔恒就为他当后台,做保护伞。果然不久,方圆百里及四方镇的财主,大烟馆,妓院相继被偷,依旧成了无头案。转眼间,神偷成了乔恒的副官。
尽管神偷改头换面,很少抛头露面,但还是被人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梁尚。
千真万确是梁尚。
消息传到梁尚爷爷的耳中,他听了,死也不信。可当他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孙子耀武扬威,满脸神气地站在自家的厅堂,他先是气得浑身乱颤,而后没两天,便喝了毒药,饮恨而亡。
梁尚一时成了四方镇万人唾弃的“汉奸”,“不孝之子。”梁尚却仿佛眼瞎耳聋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三
四方镇是个四通八达的咽喉要道,也是日伪军进山讨伐抗联的大本营,尤其是冬季,日伪军不但卡死了进山的道路,还多次增兵讨伐抗联,可每次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在大罗密的一次秘密出兵讨伐中,日伪军竟遭到抗联四军的伏击,死伤二三百人。没过多久,设在镇西门外的飞机场地下的秘密军火库被炸毁,还炸毁了三架战斗机。关东军司令大发雷霆,命令藤原正二迅速查明原委,否则就剖腹自杀谢罪。藤原正二自然又恼又急,既明派日伪军严厉搜捕可疑分子,又暗派便衣特务四处探风,但结果是:来四方镇视察的龟田大佐,被神秘地杀死在层层保护的住所里。刚刚运来的军粮,又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化为灰烬。藤原正二自然难逃剖腹厄运。
在不久后东北抗日联军第四军一团攻克四方镇时,乔恒,梁尚等一些日伪军大小头目,被尽数捉拿,关进伪警察署监狱。
在准备枪决乔恒和日伪军头目时,惊闻,梁尚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踪影,人们议论纷纷。有些人就发狠说:有朝一日在犄角旮旯堵住他,定要他的狗命!
时过半年初夏的一天,在镇南双凤山脚下的一座荒冢前,梁尚披麻戴孝在拔着杂草,而后把新刻的墓碑立上,又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叫道:“爷爷,您死得可真冤枉啊!您的孙子是抗联四军的卧底,专偷鬼子汉奸情报的,可我怎么能向您说实话呢,这是纪律呀!爷爷,您的孙子一刻也没忘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论何时何地,腰,不会弯,头,不会低,我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爷爷,您老在天之灵安息吧,我永远是您的好孙子!”
山风吹过,把他的声音带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