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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世  界 (


文 /   陈  州(肢体障碍)

 

    我的青春就在这本书里,这里有我走过的路和未来将要走的路……
                                                      ——陈州

 
第三章  遇见爱情

 
    曾觉得,时间是最可怕的东西,让我们不断变老,又不断失去。
    如今惊觉,时间其实是最宝贵的力量,你现在的生活,取决于之前的选择;而现在的选择,决定了未来的生活。

 
01 拨开“云雾”见“青天”

 
    2001年,我18岁。
    18岁,如旭日东升,花苞待放,是人生最美好的年龄。
    法律规定,年龄满18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被定义为“成人”,不再享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呵护。但是可以享受成年人享有的任何权利,开始拥有选择权和被选择权。
    奋力站起,努力攀登。在这个人生的关键转折点上,命运送给我一个“成人礼”——“黑色”包装,名字叫“挫折”。
    就像知名主持人鲁豫在《遇见》中说的,“无论是谁,我们都曾经或正在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那是一条漫长、黝黑、阴冷、令人绝望的隧道。”
    横卧在我成年之路上的黑暗隧道,从火车上“见义勇为”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甘肃线的车厢里,因为警示乘客,坏了偷窃团伙中“斗鱼眼”的“好事”,我被盯上了。
    尽管提前报了警,在午夜火车靠站的刹那间,我还是被他们“劫持”了。
    风卷残云般的动作,“救命”呼喊刚飘出唇角,嘴就被捂住了。像待宰的糕羊一样,我无声地拼命挣扎,还是因寡不敌众,被抬下了火车。
    时至深夜,空旷偏僻的停靠点几乎没人。像一截木头,我被“咣当”一声摔落在地。随即,落雨般的拳脚伴随着谩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也是恨极了我,窃贼们下手特别狠,没过两分钟,我脸上、身上已经血迹斑斑。
    像无数次挨打一样,我变身为“刺猬”。将头拱在胸前,双手抱住后脑勺,半截身子尽可能地蜷缩成团状。那时那刻,是真希望自己浑身是刺,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
    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没有逃跑的双腿,只能被动挨打。我心里盼着这场暴揍,能快点“翻篇”。
    中国有句古话叫“吉人自有天相”。有时真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吉人”。
    在命运多桀的青少年时期,每次遭遇危急,总会有好心人“从天而降”。
    再一次劫后余生。
    这一次救我的,是及时赶到的乘警。他们发现门口的我不见之后,及时下火车寻找。发现群殴的窃贼们后,冲上来将他们擒获,救下了受伤严重的我。
    躺在松软干净的火车卧铺上,身边穿着白大褂的急救医生,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给我输液,身侧还有一名乘警。
    白大褂和警服,是这个世界上最让我安心的服装,我看着他们,精神极度放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围拢了很多乘客,横放的隔板桌上,放着水果、牛奶之类的吃食。
    身边的每个人都对我很友善,他们赞美我的义举,敬佩我身残志坚、不畏强暴的勇气。跑甘肃的那一车厢旅客,还连夜为我凑了几百元的医药费。
    这次义举,让我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关注。乘客们对我频竖大拇指,乘警一路护送我回上海,还给安排了养伤的住所。
    三天后,拖着尚未痊愈的伤疤,与照顾我的乘警挥手告别,我再次踏入了流浪生活。
    那双“木仓鞋”已经被窃贼们扔掉了,我的全部家当,也在被打的过程中丢失了。好在,我手里还有乘客们凑的几百块钱医药费。
    先找家小旅馆住下,再找人做双“木仓鞋”;等养好伤后,抓紧做点小买卖,赚点钱,等快过年的时候,回家看看爷爷奶奶。
    我边盘算接下来的日子,边小心地往前挪动身体。全身各处的伤口尚未痊愈,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大上海高楼林立,像一片寂静的森林,一座座高耸的建筑像是一棵棵密不透风的参天大树,在一片雾气中若隐若现。爬行在“丛林”最底部,我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就是这样一只连肢体都不健全的“蝼蚁”,居然用自己的眼睛和声音,为乘客们挡住了窃贼伸出的脏手。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敌我悬殊巨大的较量,看上去似乎输得很惨。可直到现在,我都对那次经历充满了感激。
    黑暗与光明的对比,恨与爱的情绪,好与坏的辨别,都在这场“善”与“恶”的对决中逐渐清晰。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命运送的这件“成人礼”,对我人生观的形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只是,人生如林似川,无静树,无停流。这世界上的很多事,往往说来就来,“杀”得人措手不及。
    一周后,出去吃饭回来,我发现自己的全部家当都丢了。
    心慌意乱中,我到处翻找打听。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个装着钱和衣服的包裹,像我的双腿一样,消失了。
    攀爬了十个月,刚见曙光,“乌云”就再次“压顶”,使我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乞讨生涯。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我,是懵懂少年,如今的我,已年满18岁,是个明辨是非的成年人。
    有了羞耻心,懂得了尊重,学会了思考,知道了是非曲直。我想活得像个正常人,却没了重新开始的“资本”。
    生存大于天!无法再面对毫无尊严的乞讨生活,却又不得不面对, 这让我感到了揪心的痛苦。
    在大上海,我度过前半生雨最多的一个冬天,泪就像雨,一刻也没停过。
    雨,滴洒在裸露的皮肤上,是彻骨的寒;泪,滑过脸颊,带着人心的凉。
    我蹲在屋檐下抽泣,感叹命运的不公。父母离异、失去双腿、流浪乞讨,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爬行在霓虹灯闪烁的商场前,潸然泪下。亲人漠视,众人无视,坏人强势,为什么我不能得到善待?
    对着黄浦江浑浊的江水,我肝肠寸断,涕泪交加。为什么别人锦衣玉食,灯红酒绿,我这么努力,却连栖身之所都没有?
    面对我的哭诉,黄浦江水没有倒流,江岸霓虹灯闪烁依旧。所有的一切,该沉默的沉默,该闪烁的闪烁,上海依旧是原来的上海,没有丝毫改变。
    像一个流泪的雕塑,从暮色初上到晨曦笼罩,我一直杵在黄浦江畔。夜风冰冷,我的脸色由红到青,由青到紫,再在朝阳的照耀下,慢慢恢复正常。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我经历了多么波折的心路历程。
    我想到了死。七灾八难的童年,充满了暴力、污浊与意外伤害。过早品尝世态的炎凉,让人心下酸涩。若是一头扎进黄浦江里,一切的苦难,都会戛然而止,烟消云散。
    若是真那样,过个几天,我的尸体会被打捞上来,围观的人感叹一两声后,散去。此后,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我,就算是爷爷奶奶偶尔提起来,也不过狠狠地骂两声,发泄一下对不争气孙子的怨愤。
    我又想起了自立自强的十个月。卖报纸、擦皮鞋、跑火车,忙碌辛苦,干净充实。不论精神,还是物质,时时都有新收获。
    静下心来回头看,我发现自己的人生道路,是一步一步向上走的。我是没有脚,却能够双手撑地站立,用辛劳付出养活自己。
    生活确实波折不断,然而却在付出的过程中,得到了认可,收获了尊严和正确的人生观。
    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我是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夜无眠,当晨曦初现时,我彻底想通了。
    记得当时,在黄浦江上空,太阳缓缓升起,橘红色的光,透过云朵的缝隙,四散着拨开云雾,蓝色的天空澄清如洗。
    “拨开云雾见青天”。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带伤的人,真正能治愈自己的,只有自己。
    正所谓“物随心转,境由心造”。有了积极的心态,眼前的困难不再让我困惑。可以说,这是我人生的第四次觉醒。
    此后,我就像一名早起的环卫工人,面对一路狼藉,静下心来慢慢清理,重新规划未来的努力方向。
    2001年,是峰回路转的一年,我找到了发展方向,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
    从上海重回浙江嘉兴,这个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之称的江南水乡,可以称得上是我的“福地洞天”。
    在这里,我重拾做人的尊严,走上了自食其力的人生道路。也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擦鞋的大爷大娘,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温暖。
    走过熟悉的广场,那个17岁的擦鞋青少年,似乎穿越了时空,带着灿烂的笑容向我点头致意。我听到一首熟悉的歌,从他的方向传了过来。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是《水手》!
    心里一热,眼眶顿时湿润,百感交集啊!

 
02 《水手》开启了“流浪歌手”生涯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着你不服输,往前冲。这种力量可能是一个人,一句话,或者一首歌。
    对我而言,郑智化的《水手》就是这样一种力量。
    在我的前半生,这首歌就像茫茫大漠中的绿洲,让我看到了希望的绿色,它又像沧海横流的一座航标,让我在与不幸的搏击中,找到了方向。它有声无形,却势不可当!
    六年了,护士阿姨在病床边的鼓励,言犹在耳。如今从少年步人青年的我,再听这首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重回浙江嘉兴的第一次广场散步,我意外与这首歌邂逅。
    不由自主地循着歌声找了过去,很快在圈起的人群中,找到了歌者。他是一位侏儒,个子只有一米多点,高鼻梁,眼睛微眯,声音洪亮,神态亲和。
他身后摆放着一个小音箱,一辆脚踏三轮车。还有两位残疾人,一位拄双拐,一位没有双臂。
    同为残疾人,同样是《水手》,感受很相似。侏儒歌者无论是曲调还是情感,都把握得很到位,唱出了无奈和心酸,也唱出了坚强与希望。小时候跟爷爷打竹板,说唱乞讨,我的乐感很好,对音乐的悟性也很高。再加上《水手》这首歌,对我人生的特殊意义。
    为此,在侏俑唱歌的时候,我凝神静听,听到动情处。忍不住小声随和。
    “同是天涯沦落人”。先后登台的歌手们与我同病相怜,他们看到我时,都微笑点头,挥手致意。
    我觉得他们唱歌的样子真“有范儿”。中场休息时,带着向往和好奇、我走近了他们。经过交谈,很快了解了这些“流浪歌手”的相关信息,他们情况和我大同小异——感觉不到家的温暖,出来四处流浪讨生活。师傅王永林是小儿麻痹,比我大十几岁,两个徒弟分别是侏儒歌者与没有胳膊的残疾人。
    做街头最出色的“流浪歌手”,用正能量的歌声,去激励那些深陷意外之痛的人们,也能用歌声愉悦他人,养活自己。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就兴奋不已,似乎找到了自己活着的目标。同时又不免自我怀疑,从来没唱过歌的我能行吗?乐感、节奏、曲调,这些能把握好吗?
    “师傅,我能不能加人你们?”
    最终,我还是鼓足勇气,对师傅王永林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本以为他会考虑考虑,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太开心了,差点跳了起来。那一刻,我连“小木鞋”都没顾上拿,就大喊着“师傅”,攀爬了过去。
    师兄们哈哈大笑,我也随着他们腼腆地笑了起来。就这样,“流浪歌手”成了我的新职业。
    时光倒流,重新回到了2001年冬天。
    在浙江嘉兴的夜市上,我加人了师傅王永林的草台卖艺三人组,成了一名“流浪歌手”。
    那天晚上,数次跟着师傅学唱《水手》。到了后半夜,单曲循环,心里默练到东方天破晓,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下午,面对逐渐围拢上来的观众,首次开嗓,我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我很拘谨地站在空场中央的位置,紧握话筒的手簌簌发抖,震动的“小木鞋”发出“咯棱咯棱”的响动。
    “唱吧,别紧张!”
    “唱吧,小伙子,你行的!”
    师傅、师兄,还有越来越多的观众,他们眼睛盯着,嘴里喊着,不断催促我快点开唱。
    已经没有退路,我闭上眼睛,带着豁出去的勇气,大声唱出了第一句:“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脚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是啊,从父亲嗜赌到母亲离家,从出门乞讨到外出流浪,我的童年很苦涩,然而,我又是幸运的,踏入少年时期,从断肢后护士阿姨那句“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的鼓励开始,有太多的好心人,用善良的行为告诉我: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是的,我还有梦,做一名出色“流浪歌手”的梦想!
    《水手》这首歌的韵律和歌词,完全贴合了我的成长历程,投入歌唱之后,心便融进了歌声里,紧张消失无踪。
    越唱声音越大,越唱情绪越饱满。声情并茂的歌声,让师傅王永林的嘴巴张成了○字型,他惊讶于我的唱歌天分。
    观众们也由鼓励到喜欢,掌声从稀稀落落,发展到了雷动轰鸣。我的首场演出获得了圆满成功!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人生有意想不到的波折,也有无法预知的成功。前提是要有跨越困难的勇气,和敢于尝试的人生态度。
    在行进的人生路上,做每一件事情,哪怕是之前没有尝试过的,都要抱着一定能行的自信态度。不管做的好与坏,都要相信自己能行,因为任何的成功,都是在尝试中获得的。
    我在尝试中,获得了成功!
    掌声就像从梦想殿堂抛下来的彩色丝带,与街边的路灯融合在一起,五光十色的包围着我,骄傲与欣喜同步升腾。
    《水手》,这首六年前让我认识了梦想的歌,在六年后,又为我插上了飞向梦想的翅膀的歌,让我真正有了翱翔蓝天的能力!
    首场演出收获的掌声与喝彩声,成了我努力向梦想攀爬的巨大动力。为了能给观众们献上更多好听的歌曲,我一有空就去请教师傅和师兄;在街上听到好听的流行歌曲,也会停下脚步,用心地记着。后来,我省吃俭用,攒了几百块钱,买了一台录音机。
    这台录音机成了我身边最要紧的东西,只要不演出,我就抱着它听歌。用心品味每首歌内在的含义与情感,认真琢磨节奏、音准、音色,时刻注意唱歌的姿势、呼吸、气息、发声和咬字。《小芳》《涛声依旧》《笑脸》《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单身情歌》……虽然没有声乐老师指点,力求完美的我,也在用心的练习中,将时下喜闻乐见的一系列流行歌曲,唱到了观众的心里,并得到了班子的认可。
    不久后,我成了“掌台班子”的主打歌手。“流浪歌手”的生涯,也褪去了神秘的光环,露出“狰狞”的面目。
    “刮风减半,下雨全完。”这八个字言简意赅,一览无遗地道出了“流浪歌手”的生存日常。好的时候,一天晚上赚几百块,四个人分,一人百八十块。除了吃饭,还能维修音响、三轮车等设备。
    刮风下雨连阴天,无法进行街头演出,只能猫在小旅店里干瞪眼,生存就成了问题。
    其实,即便是在风清月朗的日子,也会忽然间“风起云涌”。
    社区演唱,扰民讨嫌,唱着唱着,头上会忽降“倾盆大雨”。西瓜皮、洗脚水,“雨水”五花八门,色彩斑斓。
    商场门口演出,保安横眉冷对,抱起音响就扔,抬起人来就甩,狼狈逃离,别无选择。
    广场街头卖艺,“黄毛痞子”耍勇斗狠,威胁漫骂。“保护费”必不可少,唱你得拿,不唱也得交。若是不然,落下的拳头像夏天的暴雨,电闪雷鸣,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四个残疾人,没有还手的能力,抱头挨打是我们唯一能够正常启动的“自我保护”模式。
    生不容易,活不容易,生活不得不随意。
    在物质主导的社会背景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已经活得如此焦躁不堪,作为残疾人,能找到人生的发展方向已是幸运的,要达到目标,必须比正常人多付出几百倍的努力。
    “流浪歌手”生涯中的“美好”如昙花,转眼即逝。我知道,要想获得“美好”的恒久长存,必须要拥有被“美好”关注的资本。
    对于“美好”的喻雷来说,我的“美好”,就是饱含着浓情蜜意的《小情歌》。
    想到喻雷,心中就如春草拱地,酥麻甜蜜,内心也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激。
    尽管失去了双腿,命运却未曾薄待我。母亲给了我生命,爱人给了我想要的生活。
    在那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有个美丽的河南姑娘爱上了我,她的名字叫喻雷。
    光洁的皮肤、点漆一样黑亮的眼睛、嫣红的小嘴、高挑的个头,以及善良的心地。喻雷是我残缺的人生中,最完整的“美好”。
    她追随我浪迹天涯,饱尝艰辛,却从未抱怨过。
    这个无可挑剔的漂亮女人,激发了我对生活的所有激情及爱意。对她的爱,已经持久保鲜了21年。我知道,这个数字还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未完待续(下一章节  03 美丽的姑娘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