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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世  界 (


文 /   陈  州(肢体障碍)
 


    我的青春就在这本书里,这里有我走过的路和未来将要走的路……
                                                       ——陈州

  
05  雨中“求乞”救女儿

 
    一个生命在人世间降临,原因多种多样,有的是因为一次意外的欢爱,更多的是需要繁衍后代、老有所养,还有的只是出于社会习俗的惯性,顺其自然的生儿育女。
    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父母在决定生下一个孩子之前,认真地考虑过能否为这个生命带来好的生活?是否能真正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职责?
    父亲的不担责,为家庭带来了诸多灾难,使我有了前车之鉴,从而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为此,获悉喻雷怀孕,我先喜后忧。
    居无定所,一无所有,如何养活孩子,又如何让她活得体面而开心?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天。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一来,虽然我是这个小生命的起源,但没有剥夺这小生命生存的权利;再者,孩子是我和喻雷的爱情结晶,是助力我残缺人生完整的新希望。
    为了让喻雷安心养胎,也为了让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安逸成长,我联系上了父亲,想让喻雷去他那儿待产。
    那时候,父亲在江苏扬州做小买卖。接到电话,他二话没说,一口就答应下来。
    之后,我将怀孕的喻雷送到了父亲的住处。
    父亲租住了三间简易房,他将其中一个独门的单间打扫干净,让喻雷住。
    后来说起父亲,喻雷就会条件反射般念叨老人的好。事实上,父亲对喻雷也真是不遗余力的好。
    怀孕七个月,喻雷想吃鸡,父亲就从菜市场一笼子一笼子地往家提,吃完一只接着宰杀第二只,满屋子整天都是炖鸡的浓香。
    怀孕八个月,喻雷要吃龙虾,父亲二话不说,从菜市场鱼档里一桶桶提回来,煎炒烹炖,变着花样地做给她吃。
    在父亲对喻雷倾尽所有的关怀中,透着对我的爱和愧疚。我当然知道,他是爱我的,只不过在需要拿出勇气承担责任的关键时刻,他抛妻弃子,做了生活的“逃兵”。
    不管哪一种“逃兵”,都是羞耻的。沉重的挫败感与负疚心,还有已经"骨折"的脊梁,让他失去了做人的底气。父亲背着这个沉重“包袱”,步履艰难地在人间爬行。
    得知我车祸后截肢,猫在角落里的他,不顾一切地蹿出来,满世界地寻找我。看到我拖着半截残躯在街头卖唱,他羞愧自责,想补偿又不知该从何入手。
    喻雷爱上我,让父亲看到了希望。在她羸弱的外貌下,果敢的个性,又让父亲在感激之余自惭形秽。他是想用对喻雷的好,来减轻自己的负疚感,缓解我对他的恨意。
    其实,我并不恨他。当父亲千里迢迢找到我时,没有任何理由,我选择了原谅。
    原谅,需要放弃不甘,需要超越伤害。因为放不下曾经的伤害,只会让生活变得更加糟糕。说到底,受折磨的还是自己。
    不可否认,现实生活中,人们对伤害的态度,往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样固然是恩怨分明,却让自己在哀怨中沉沦往复,会被怨恨蒙蔽了双眼,无法看到旅途上美丽的风景。
    原谅并接受父亲的时候,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只是因为想起了上海老阿姨的那句话。
    正所谓“原谅别人,就是原谅自己”,对过去释怀了,才能让生活更美好,日子更幸福。对父亲的原谅,让喻雷能够在亲情的怀抱中孕育女儿。
    可是,分娩需要的住院费,出生之后的奶粉钱,是父亲力所不能及的。作为准父亲,即将面世的孩子,为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地,我卖力表演,努力唱歌。挣足喻雷分娩的钱,让女儿平安落地,是那时我的人生小目标。
    2003年,阴历四月初三,我在福建流浪演唱。接近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喻雷的电话,她语气稍稍有些懊恼,说是在洗衣服的时候动了胎气,这几天肚子疼,估计快要临盆了。
    我不敢怠慢,马上收拾行囊往回赶。那时正值非典疫情期间,火车站、汽车站到处设卡盘查。
    陪喻雷分娩的念想,让我历尽波折,几经周转才回到了江苏扬州。
    四月初六早晨,喻雷有了分娩的先兆,像所有初为人父的人一样,我紧张兴奋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想找最好的医院,却因为被指定为非典急救医院,又被赶了出来。就近找了一家小医院,好说歹说总算住了进去。
    下午四点多,挺着大肚子的喻雷被推进了产房,我提留着“木仓鞋”,“咣当咣当”地来回挪步。心里闹腾得跟千军万马在奔腾一样,说不出来的激动与担忧。
    父亲也是一样,他蹲在不远处的楼梯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产房门只要稍有动静,就满脸期待地探头张望,小声问我:“生了吗?”
    我摇头,他再缩回去,继续抽烟。
    如此周而复始数次,直到17点26分,护士终于叫到了我的名字。
    “陈州在不在?”
    “在!在!在!”我激动上前,连说了三个在。
    “母女平安,恭喜你!你爱人给你生了个闺女。”
    长吁了一口气后,有了恍然若梦的感觉。难以置信,我居然做了父亲。
    我们的爱情有了结晶,生命有了延续。女儿的出生,为我残缺的人生,带来了柳暗花明的一片天地,也让我肩负起了为人父的重大责任。
    父亲的失责、母亲的出走、家庭的分崩离析,是导致我车祸致残的主因。这种经历,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担责的重要性。对于女儿,自己必须做到的就是像个完整的男子汉一样,撑起家庭的责任。
    不论再苦再难,都不能将幼小的女儿,暴露在没有遮挡的风雨中。
    女儿似乎对我的决心有感知,刚把她抱回出租屋,她就冲我眨巴着眼睛笑了一下,我很吃惊。对这个陌生的小家伙,我有一种想去呵护,却无从下手的感觉。
    她实在是太小了,比巴掌长不了多少。肉粉色的一团,柔软温热,黑白分明的眼睛缓慢地动。
    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大眼瞪小眼地团聚,没有其乐融融,只有束手无策的尴尬。
    女儿似乎“不耐烦”,小嘴一撇,“嗯啊嗯啊……”地哭起来。啼哭声娇弱无力,猫儿一样,惹人疼惜。
    我和喻雷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去哄她才好。
    不会侍弄,又没有奶水,孩子哭得越发厉害。我和喻雷看着她哭,心里又疼又急,随着女儿一起哭。
    隔壁的父亲听到我们“哭声和鸣”,敲门进来,诧异地问怎么了?
    喻雷指着女儿说:“她老是在哭……”
    父亲哭笑不得,他说:“不舒服她才哭,一定是尿湿了垫布,换上就好了。”
    说话间,父亲就动起手来。粗大的手,在那一刻变得很灵巧,一托一拽间,把尿布换上了新的,女儿很快停止了哭声。
    我有点走神。或许,父亲也曾这样为我换过尿布。
    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相信父亲是爱我的,正如我爱女儿一样。
    孩子出生十五天,我匆忙离家外出,不是不想守着妻女温馨度日,而是必须挣钱维持生活。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的确,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喻雷的一个电话,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了这话的分量。
    那天,喻雷未曾开言泪先流。
    我的心“倏忽”一下,快速提到了嗓子眼。女儿不过二十多天,喻雷连“月子”都没出,会出什么事呢?我急声追问:“别哭了,快说怎么回事?”
    喻雷这才抽抽搭搭地说:“女儿得了败血症,在医院的无菌保温箱里,一天得二千多的救治费用……”真是滚油灼心,“嘶拉嘶拉”地,疼得我声音发颤。
    “怎么会得败血症?!”
    喻雷告诉我,前几天女儿一直哭闹不休,父亲说应该是长“马牙”了,并按民间流传下来的方法,用未经消毒的缝衣针给挑破了,从而引发感染。没有任何看护经验,女儿又没有发烧,所以她并没有在意,直到孩子开始抽搐了,才连忙送到医院救治。
    医生说,已经引发急性全身性感染,若是晚来一天,孩子就没救了。
    “现在病情基本稳定住了,你赶紧想办法筹些救命钱,这边钱已经不多了,我也没地方可以借到钱了。”
    有惊无险。挂断电话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挣钱,就算是趴在地上乞讨,也要帮女儿度过人生的第一道难关。
    我疯魔了一般,早上六点出街,晚上十二点归程,凌晨将钱清点好,一大早就寄回去。
    这种循环,连续二十多天不间断。不是不累,是因为如果间断,就意味着女儿被赶出医院。
    只要一想到女儿,累成“狗”的我,就像上了发条的钟表,没办法停下来,一天十几个小时,歇斯底里地在街上卖唱。
    有铁打的意志力,却没有铁打的嗓子。二十多天的嘶吼,让我声带几乎撕裂。无法继续再唱,我就重新乞讨。这种乞讨不再是为自己果腹,而是作为父亲向社会上的爱心人士求助。
    菜市场,街市口,只要是人流多的地方,就有我蹲在地上向路人求助的身影。
    “刚出生的女儿得了败血症,急需救命钱,各位好心人,伸伸手帮一把吧。”
    老天爷像是考验,又像是在帮我,滴滴答答落下来雨来,先缓后急,越下越大。心里冒着火,脸上落满雨,眼里淌着泪,嘶哑的声音像被雨线敲打的树叶,一颤一颤地抖。
    “好心的人,帮帮我,救救我的女儿吧!”
    无限感恩,那些伸手相助的好人们。可以说,我的命是他们给的,我女儿的命,也是他们帮忙救治的。
    他们递过善款的手,穿过雨,落在我的手里。一元的硬币、十元的钞票,数额不大,却由少到多,最后被汇集起来,寄到喻雷手中。
    就是那些带着温度的善款,变成了保温箱里的生命空间,护佑着我娇弱的女儿,将病魔驱除到生命之外。她的小脸由干瘪到红润,慢慢恢复了生机。

 
06  一波三折回家路

 
    从被人漠视,到被人尊重;从被人爱,到被人依赖。在社会这所学校里,历经淬炼的我,在不断刷新的感受中,成长壮大。
    女儿的出生,让我的人生又爬上了一个“台阶”,我成了一位需要承担家庭责任的父亲。
    与我并肩担责的喻雷,也从人妻变为人母,从此我们有了“铠甲”,也多了“软肋”。
    我知道,女儿出生后,喻雷遇到的难题比我多,身体和精神上承担的压力,也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首先,作为流浪歌手,居无定所,无规可循,充满了不安定性,如果让幼弱的女儿,跟着我们四处颠簸,显然不妥。女人心细,比我更早地想到了这一点。
    孩子刚六个月大,喻雷就跟我商量,想把孩子临时寄养在舅妈家。
    舅妈倒也痛快,满口答应了下来。谁知,她将这事提前告知了喻雷的母亲。
    母亲想闺女,更疼闺女。在送女儿到舅妈家的那天,老人早早就在屋里等着了。见到喻雷后,抓住不放,一边落泪叹息,一边劝喻雷。
    “若是你真嫁给这个残疾人,以后跟他生活会吃很多苦。不如趁着孩子还小,将女儿还给人家,你花人家的钱,咱家再还给他就是,不管怎么说,你是不能再回去了。”
    回忆这些往事时,我一点也不恨岳母。
    将心比心,哪个母亲不愿意女儿过得幸福安逸呢?可以肯定地说,若换做我是喻雷的父母,也会毫不犹豫的去阻拦这段悬殊明显的婚姻。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也愈发地感恩和珍惜喻雷。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管前路如何,都不轻言放弃,这是一位值得被珍爱的女人。
    那一天,面对苦口婆心的妈妈,喻雷假意允诺,再次以缓兵之计,让她放松警惕后,找准机会离家逃离,随我浪迹天涯,继续流浪的生涯。
    人说爱情总会走向平淡,保鲜期过后新鲜感全无。我和喻雷一年的相守,风雨相守患难与共,并不减最初的热烈,更增添了患难与共的情分。为了让岳母放心,也为了不再让喻雷跟着奔波受苦,2004年,我想到了买房,为喻雷打造一个安定的家。
    很多时候,房子不止是居住的地方,还是女人的心灵栖息地,是休养生息的地方。
    这年春天,我们流浪到了广东珠海,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我和喻雷都很喜欢。
    因为对这座城市有好感,手里又有几万块钱的存款撑腰,收到街上发送的售楼小广告后,就跟着房导一起看样板、观户型。
    温馨的布置,通透的户型,心心念念想的,似乎都在这里找到了。于是,我忍不住动心,并付诸行动。
    那个时候,珠海的房价并不高,98平米的房子,1800元一平方,总房款一共198000块钱,预交三分之一的房款,月供500元。连借带凑,咬牙跺脚,我们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
    搬新家,住新房,满心欢喜地到了夏天,才算明白过来,这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合我们。日照多,蒸发大,风灾水害,黏腻潮湿,地板上的那层水气始终鲜活,一摸水汪汪的。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习惯了北方干燥的气候,身体又偏于单薄的喻雷极不适应这种天气。为了让爱人能过得舒服一些,我们决定返回山东临沂。
    2005年夏天,我和喻雷回到了临沂兰陵老家。
独自长大,带着媳妇女儿回归故里,原本以为亲人们会替我庆幸和高兴。没想到,爷爷和叔叔们非但没有伸出热情的双手,反而一见喻雷就皱起了眉头。
    “你瞅瞅这姑娘,白白净净的,跟大学生一样。人家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高有身高,凭什么会跟你这样一个残疾人?不用说,她肯定是图你钱,想骗你呢!”
    亲人们一如既往的态度,使喻雷成为众矢之的。
    寒凉的人心,窘迫的处境。面前一地鸡毛的现实,让我从黄粱美梦中惊醒过来。在不对等的爱情中,爱她多一分,就挣扎多一分!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在瞬间崩塌。扪心自问,我究竟能给她什么呢?爷爷的暴脾气,叔叔们的自私专横,居无定所的日子?!
    再次确信,痴情美丽的喻雷跟着我,是无法获得幸福的。若真想让她过得好,倒不如快刀斩乱麻,顺水推舟,借着家人的不满意,将她撵回河南,重新找个好的人生归宿!
    打定主意后,我持续十几天黑脸相待,变着法儿地赶她走。
    漠视她的倾诉,挑剔她做的饭菜,甚至将她舍弃在爷爷家的小窝棚里,不闻不问。狠下心来,让她在陌生的村庄里,感受到世态炎凉后,绝了留下来的念头。
    没想到喻雷很执拗,她倔强地抿着小嘴,默默地忍受责难,在尴尬的夹缝中,坚守着我们的爱情。
    在家里,没有人跟她说话,更没有人问问她,饿不饿?
    喻雷不理会他们的冷血与绝情,自己到村口买烤牌,就着白开水,在低矮的草房门口,一口一口地吞咽。眼里的泪,心中的委屈,都随着烤牌的焦香味吞咽下去。
    虽然口是心非地撵她,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她别走。很矛盾的一段人生时光,好在喻雷足够有主意。是她的坚持,成全了我的爱情,丰满了我的人生。
    每每想起这一切,对命运的感激之情,总会溢于言表。
    感谢命运的馈赠!它以残忍的方式,拿去了我的双腿,却把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留给了我。
    在波折不断、左右摇摆时,总有温暖如春的人,用一腔善意为我指点迷津,让我逐渐明白,并越来越坚信,“人生不是等待暴雨离去,而是学会如何在暴雨里向阳光奔去。”
    拥有阳光心态,就等同于拥有了美好的人生。
    就像现在的我,没有双腿,守着残缺的身体,本应该在某个角落中,自怜自怨地苟活一生。可是,我却正坐在宽敞明亮的工作室里,打算着在“人间最美四月天”里,开车自驾去全国各地“溜一圈”。
    我不知道自己在“盖棺定论”的那一天,会尘归何处?但现在,我能够左右自己的生活,知道什么该抓住,什么该放下。
    对于喻雷的爱,今生我将视若珍宝,再也不会放手;对于父亲的辜负,今世我将完全释怀,也不会放在心上!        
     
                                               未完待续(下一章节  第四章 山高人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