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确实是残疾人,残疾人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文/ 望 星(肢体障碍)
□文/ 望 星(肢体障碍)
“你哪里残疾了?你不是残疾人!”在生活中的很多时刻我都会听到这句话。但是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很尴尬。我不否认说这句话的人都饱含善意甚至含有对我的赞赏之意。然而我又无法无视这句话本身对残障群体的恶意和贬低。
我是一个残疾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但有国家颁发的残疾人证而且从身体上来说我是脑瘫后遗症的患者。而从社会障碍角度来说我也面临很多障碍,比如因为精细动作协调障碍我无法从事驾驶工作,平衡能力障碍我无法骑自行车,使用筷子不方便,我需要勺子支持,也是因为动作协调障碍问题我“吃鸡”不是那么方便。
所以无论根据我国残疾人保障法对残疾人的定义还是从国际上先进理念对残疾人的定义,我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残疾人。
可是为什么很多人要否认我是残疾人的事实呢?可能他们觉得我为人处事,办事能力,整体观感和他们脑海里或者电视里的残疾人不一样吧。又或者是残疾本身就是一个污名化的标签,他们对我很欣赏,他们觉得把一个污名化的标签贴在自己欣赏的人身上是不合适的,于是他们极力否认我的残障身份。
但是他们不经意间对整个残疾群体进行矮化和贬低。在他们潜意识里对残疾人是有个清楚的标准。也许在那个标准里包含着可怜、悲惨、在家呆着、等着吃低保、敏感、自卑、不体面……
如果一个残疾人身上的特质不在他们潜意识的标准里,那么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审视自己对残疾标准是否有问题,而是否认这个人是残疾人。
我明确的知道他们对我是善意而且是赞赏的。然而我不能被这种善意和赞善所麻醉。因为这种对于残疾人的恶意迟早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向我袭来。会严重的对我正常参与社会生活造成阻碍。所以通常这种时候我都会礼貌的回应一句:“谢谢!我确实是残疾人,残疾人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必须要明确我的残障身份,以及指出对方的问题。
事实上亮明残障身份不但有理念上的考量,更有现实意义。
有一次我去省城的行政服务中心办事。我去的时间正好是中午午饭之后的时间,温暖的阳光照的我脸蛋通红,我在行政服务中心徘徊两圈后,早已疑惑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说“同志,你中午是不是喝酒了,如果是请您先休息一下,再办事。”面对此情此景我只能对她说“我是残疾人,我就是这样的。”后来她立刻向我表示道歉,并且走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一个陌生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坦诚自己是残疾人的事实。这件事现实意义是我没有被当作醉鬼赶出去。而远期意义是我突然发现坦诚自己残障身份感觉挺好的,内心轻松很多,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心态也好了不少。上公交车刷爱心卡也毫不在意那一声“爱心卡”的响声了。在大街上有人对我行注目礼时候,我开心时候会毫不在意,不开心时就看回去,看到那个人感到窘迫为止。让他也感受一下被注视的滋味。
我觉得我们不但要学会亮明自己残障身份,认同自己的残障状态也很重要。我记得几年前一次约会。约会地点被安排在西餐厅,吃牛排。其实去之前我是有点忐忑的,因为动作调节的原因,使用刀叉吃牛排我并不擅长。如果我硬是按照原有的使用刀叉的规范来用餐的话会让人观感很差,不但有失体面而且整个约会可能也会被搞糟。以前我面对这种问题时候我会退缩借口不去或者换个地方,可是那天我决定让自己勇敢点。当牛排端上来时候,我就提出我能不能按照我自己适应的方式用餐,对方欣然应允。
那是一次很愉快的约会,大家都很开心。对我来说更大的意义在于我终于走出了那一步。我获得了打破一些既定规则为自己争取便利的勇气。在以后的生活中,我遇到我不擅长的场合我都会在不过分打扰别人的基础上尝试改变一些既定的规则,让自己获得便利。
残障人士认同自己的残障状态,提出自己的需求,社会公众还是愿意为残障人得到便利而改变一些既有的规则。而残障人自己得到的可能是一次愉快的用餐,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一份让自己人生开挂的好工作,甚至于自己的一次小小的尝试改变了数千万残障人的命运的。
残障身份对我来说甚至还有加成作用。我从事残障权利倡导工作已有多年而且作为残障之声的编辑也有五年了。而在这么多年的工作中,因为我的残障身份从来没有人对我从事这些工作的正当性和合理性提出过质疑。而作为残障者对于残障群体面临困境的独特见解又让我做这些工作愈加得心应手。
这些工作带给我的愉悦感,满足感和价值感是任何别的工作都无法带给我的。甚至我对形形色色残障朋友生活的观察和思考也极大的丰富了我自己的人生。不说使命、情怀那些大词,我觉得就是因为从事这项工作我所能得到的尊重、认同和尊严才让我坚持多年并且愿意一直坚持下去。
我确实是一个残疾人,可是残疾只是我的身份之一。归根结底我还是一个人。